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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人|刘佳:在通往地心的路上寻找自我
2025-06-273
刘佳


人称“探洞一姐”,是国内实战经验最丰富、技术最系统的女性洞穴探险者之一,也是中国为数不多能独立带队的女性洞穴教练。


在逼仄、潮湿、幽暗的地底裂隙中,她一次次用体力与意志丈量未知的边界。她曾4次深入重庆涪陵“万丈坑”,在绝壁与泥水之间布绳测绘,最终探明其垂直深度841米,创下国内竖洞新纪录。她是重庆洞穴探险队副队长兼技术总教练,带领队员获第四届金犀牛奖的“最佳团队奖”。

 

近日,刘佳又将她的专业经验带进大众视野——在央视大型自然探索节目《旷野星球》中,作为向导,刘佳带领艺人穿越溶洞、地下暗河与密林,展示洞穴世界与人类鲜为人知的极限共处之道。

 

21年的地下旅途,刘佳不为征服,只是一次次向着未知的深处走去。真正的探险者,不但向光而行,更敢于在无光之地执着前行。



山城重庆,一座抗日战争期间被炮火雕刻过的城市,楼宇间的褶皱里藏着暗门与退路——防空洞,一条接着一条,仿佛地底蜿蜒出的秘密经络。


1937 年 “七七事变” 后,南京沦陷,国民政府于 1937 年 11 月宣布迁都重庆——当时称 “战时首都”。地处中国西南的重庆,由此成为抗战时期的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中心,也是支撑抗战的重要后方基地。日军为了摧毁中国的抗战意志,逼迫国民政府投降,从 1938 年起对重庆及其周边地区发动了持续数年的大规模轰炸,企图通过不分军事目标和平民区的 “无差别轰炸”摧毁城市设施、制造恐慌。从 1938 年 2 月至 1943 年 8 月,日军对重庆及其周边地区进行了长达 5 年半的轰炸——史称 “重庆大轰炸”。据统计,日军共出动飞机 9000 余架次,投弹 2.1 万余枚,轰炸次数超过 200 次,其中规模较大的集中轰炸有 100 余次。重庆大轰炸是日本侵华战争中反人类暴行的重要证据,见证了中国人民在抗日战争中所承受的苦难,也彰显了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如今,重庆保留了较场口大隧道遗址、重庆大轰炸惨案遗址纪念馆等多处大轰炸遗址,以铭记历史、警示后人。因此,防空洞作为重庆城市发展中极具标志性的历史产物,从抗战时期的军事防御设施,到如今融入城市肌理的多元空间,其意义已超越单纯的功能性,成为重庆历史、文化、社会与经济的重要载体。

 

刘佳是重庆妹子,小时候就经常钻防空洞,通往地底的隐秘缝隙中触摸冰凉的墙体嗅着潮湿的霉味儿,想要探索每个防空洞的最深处。

 

2004年元旦,陕西卫视的《勇者无畏》栏目准备拍摄一期关于探洞的节目,邀请重庆洞穴探险队参与录制。彼时的刘佳,还是一个专业探洞的小白,在朋友邀请下,开启了首次正式探洞。

 

节目组选择的探洞目标是重庆市武隆区的二王洞地形多样,纷乱复杂。


对于第一次探洞的“小白”来说,二王洞的地形还是较为复杂、险峻    图源:刘佳

 

刘佳一行4个人进到洞中在里面迷路长达10小时。8条岔路,就像命运的考题一样,需要大家抉择该何去何从!洞里的暗,静得让人心慌,大家只能分头去寻找出口。

 

从小就钻防空洞的小姑娘,面对黑暗与迷乱的地下世界却没有慌乱,镇定地寻找一切可能的出路。

 

那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理极限,可能比外人和自我的认知要深得多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会觉得过瘾——那种恐惧的情绪,会让我兴奋!

 

10个小时之后,4个人终于摸索着走出洞穴。虽然有些坎坷,但也算是一次成功的探洞经历。这次以后,这个4人队伍,有人从此再没进过洞,而有的人却一头扎进去了一探就是21年。


刘佳在迷路时表现出的镇定,获得专业人士的认可——重庆洞穴探险队的首任队长孙小豪后来还成为刘佳在探洞方面的第一位老师,刘佳则是他的关门弟子。


刘佳的第一次SRT训练是在重庆沙坪坝杨公桥35米高的铁路桥上    图源:重庆洞穴探险队


刘佳觉得,自己像是血脉里有什么东西被唤醒。

 

不是因为胆子大刘佳一直说自己其实胆子比较小。这可能就是重庆人的血脉苏醒了

 

刘佳接受《牛人》栏目专访




01

代号127

 

 

重庆市武隆区,雾气笼罩在山岭之间,仿佛隐藏着幽深莫测的黑暗和锋利的沉默。

 

那是一次由中国、英国、加拿大、新西兰4国探险者组成的联合探洞行动。刘佳在队伍到达武隆的第2周才加入进去。她是队伍中唯一的中国人,也是唯一的女性。

 

他们要挑战的,是代号为“127”的洞穴,其中有几段较为凶险的洞道,被称作super way”,在国外探洞者的舌尖,念出一种接近神祇的敬畏感

 

600米的垂直深渊,交错着像肋骨一样坚硬狭窄的裂隙,攀爬、挤压、忍耐、潜行……仿佛穿越的,是巨兽的胃管,每一寸都在吞咽人类的体力与理智


127洞逼仄的环境    图源:刘佳

 

刘佳加入,并没有获得掌声与信任。面对这样一位娇小、美丽的东方女性,几对异国眼瞳将信将疑


刘佳看得懂那眼神——并非敌意,是一种不信任、不确定。不确定刘佳的技术,怀疑一个东方女性能否承受恶劣的环境与未知的危险

 

尽管与刘佳同行的英国朋友多次作证,说她是有经验的探洞者,技术过硬,绳索运用熟稔。但他们依然坚持,刘佳只有通过他们临时增加的考试才能跟随一起探洞。

 

在当时那个场合,“考试”这个字眼,显得那么的不近人情。

 

刘佳经常跟国外探洞者合作,一起探洞。这是唯一一次,必须要通过考试,才被允许一起探洞。


刘佳合作探洞的国外探险者卡洛斯(中)、探洞者胡斌(左)   图源:刘佳

 

听到要考试的时候,我觉得他们有点不尊重人、不礼貌。但静下心来想,其实可以理解。英国法国探洞者探洞的安全意识极高会有一个很严格安全规则,我也很尊重这个出于安全考虑的规则。

 

考试的内容听起来很简单:她要与那位英国朋友一起,进入127号洞,通过最凶险的“super way”,抵达洞内某处,去取出事先放在里面的100米绳索——在此之前,这支队伍对127洞有过探索,但还没探完,为了下次进洞方便,他们运输了很多装备、物资进去。因此,他们将“考场”设在这里,刘佳如果能在规定时间内取出绳子且毫发无损地出洞,他们就允许刘佳加入这场探险活动

 

super way”并非浪得虚名,超级之路,注定极度残酷


127洞狭窄的通道,只能通过挤压身体通过    图源:刘佳

 

那是深不可测的迷宫与黑暗交织而成的地下颂歌,布局像是神灵在癫狂中刻下的脉络,纷乱成谜。

 

水平狭窄的裂缝无法使用绳索通过,只能靠爬行或身体挤压。低矮的洞道迫使刘佳必须将整个身体贴伏在泥水之中,头盔紧紧顶着上面的岩壁,鼻尖以下完全浸没在浑浊冰冷的泥水中。而水底,全是锋利如齿的石头,尖锐且粗粝,皮肤摩擦过去就是一道血痕。

 

刘佳的身体在泥与石之间摩擦、挣扎,洞穴之间完成了一场身体与灵魂的角力。


刘佳视角,在岩缝中艰难前行    图源:刘佳

 

在绝对的实力下,刘佳成功完成测试——取到洞中那因湿透而变得极为沉重的100米绳子。出来后,她数了一下,全身大大小小的淤青足有六七十处,几乎没有一块皮肤完好。那位英国朋友的状态也跟刘佳差不多。

 

两人像是从地狱的咽喉里爬出来的幸存者,满身伤痕,眼睛却因欢喜而变得晶亮

 

“那次之后,我再未遇到比127更难的洞——艰难到我再也不想进去了。”


嘴上说着艰难,但刘佳脸上笑得开心。她说,不仅是因为联合探洞的队伍认可更重要的是127号洞接纳了她。

 

她的血肉和意志,融进了洞穴肌理,像是某种古老契约,凿入沉默与黑暗之中。


  


02

危机四伏

 

 

四川江油,地处龙门山断裂带。


是一片被地震撕扯过的山域,地下世界,如同一具被时间碾压过的骨架,裂而未碎,碎而未塌岩石结构极不稳定,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崩解

 

那天要探的洞穴比较小,洞顶很低,空间湿滑而逼仄。刘佳一队人,要贴地爬行、伏身前进


她并不陌生这样的地形,却没想到,这一次,死亡就蹲伏在那些破碎的岩层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了她。

 

那块巨石不是突然下坠。像影视剧中隐藏到最后的顶级杀手,它缓慢、沉静,一寸一寸地逼近。刘佳甚至没有听见声音,只感觉周身的光影微妙变化,动心转念间,巨石已经压住了她的半边身体

 

块长约1.5米、厚度达30~40公分的石头,以一种“温柔”方式,将她右半边身体钉在岩壁上

 

肩膀剧烈的痛,是逐步升级的绝望——从轻微的压迫,到呼吸变得艰难,心跳与意识逐渐水泡破裂般炸开。她能感到胸腔被钝压心脏像被一只猫慢慢挠着,不用力,却不松手。

 

我觉得,这可能是我探洞以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慢慢感觉到死亡逼近你。那会儿,我都有点绝望了。

 

她开口呼救,却连声音都发虚,是从喉咙底部捞出濒死之人的低语。幸运的是,一块岩石刚好在她身侧,与那致命的巨石形成抵顶之势,托住了那差几毫米就会压碎她肺部的重量。

 

队友也靠过来,用力将刘佳从死亡的缝隙里拉了出来。检查伤势时刘佳发现,被压那一侧的肌肤皮下出血严重,遍布的血点斑驳如洒落的星点,是死亡在她身上粘了标签又硬生生撕下的痕迹

 

那种清醒地感知生命流失感觉,至今仍存于刘佳的记忆中,清晰且难以磨灭


探洞经常会遇到水平的狭窄空间,只能匍匐前行    图源:刘佳

 

洞穴里,危机并不全然是突如其来。更多时候,它是隐性,藏在潮湿的皮肤、疲惫的肌肉、神经边缘的微颤中,潜移默化地调整身体的尺度

 

一个人在营地,周围都是很安静的环境,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单独在洞里待上3个小时左右就会出现幻听——这几乎百分之百的。

 

第一次幻听发生在刘佳开始探洞的第二年凌晨2点,她在洞里的营地醒来,身边3个队友都已入睡,她却睡不着,便在黑暗中静静躺着。


营地的大通铺,刘佳在这里第一次体验到幻听    图源:刘佳

 

不知过了过久,刘佳突然听到一些声响。她凝神静听,辨别出是几个人的对话:“快点进来,快到了快到了那些声音在讨论到达的时间,语调急促,有节奏,有温度。

 

“我当时就想,凌晨两点多进洞的绝对是坏人——要么是藏匿钱财,要么是杀人抛尸。他们要是发现我们怎么办?我们这里只有4个人,打不打得过?

 

刘佳紧张地计算人数、分析地形、估算战斗力她一直没睡,防守着、等着那些人出现,身体紧绷得像一张弓。


漫长的等待过后,依旧没有任何人员活动的迹象,刘佳才意识到所谓的歹人根本不存在,他们是黑暗寂静中凝结出的幻象。

 

在一个只有黑与静的世界里,人的感官会在孤独中产生回。此后,这样的幻听,她经历过无数次。

 

“你知道它是假的,但你还是会怕。”


刘佳从不羞于坦诚自己的恐惧,和她直爽的性格一样,她面对恐惧的方式也简单直白——“直接面对它。”

 

当她再一次在竖井听到幻听,声音在空旷而寒冷的岩腔中低语似乎从深处传来,又像近在耳边。刘佳这次直截了当地发了火,对着空旷的竖井咆哮,质问那声音从哪里来,还站起来四处寻找那“不存在的人”。

 

我就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刘佳笑得倔强又可爱。“我就是要去面对它、去驾驭恐惧。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样。因为面对黑暗需要勇气,而在黑暗中对抗自己,则需要某种更古老、更野性的东西——一种近乎动物本能的清醒:停止逃跑,就在黑暗中回头,直视恐惧的双眼


  


03

自然的边界

 

 

不同文化的探洞者,总是怀着不同的方式与态度走入黑暗。有人带着征服与挑战的热情,有人带着观察与倾听的觉知

 

我跟国外探洞者接触很多,最大的感触就是他们探洞很彻底有些人过不去的,但如果他们觉得的另外一边有很大空间可以继续探索的话,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洞扩开

 

国外探洞者往往不肯轻言“到头了”,不管是向下深挖,还是向上扩大洞道,他们都会一点点掘、一寸寸拓。


刘佳在队伍中丝毫不逊色于其他男性队员      图源:刘佳

 

中国探洞者的习惯则有很大不同。往往在一个洞的末端,仅有微小缝隙或洞口时就会默认洞已经到头、过不去了,然后转身离开,把未知封存在岩缝的沉默中。

 

刘佳知道,那不是终点,只是探索意志的界限。

 

“很多洞其实没有探完,只是大家觉得探完了。

 

刘佳认为,这种“觉得”,一种温和的自欺,让本该继续的探索止步于妥协。她心中有对未竟之境的不甘

 

一次次跨文化的协作中刘佳也在探索人类自身对于自然的立场与界限。

 

三王洞的一段支洞道,距离洞口还有9小时的艰难行程,那是一段之前还尚未有人踏足过的区域,地面铺满细沙


还未有人踩过的洞道    图源:刘佳


同行的英国探洞者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提醒刘佳“踩着我的脚印走,不能乱走。”他用手指着自己身后的那串脚印,神情严肃

 

在这个英国探洞者眼里,这是人类第一次进入这片区域,应该尽可能把脚印的范围缩到最小——不能让纷乱的脚印影响这里的环境

 

可刘佳忘记了这一原则。她看到一具奇异动物骨架——洁白、孤独、结构不明,像遗忘在时间褶皱里的化石之书,探索欲涌起,她跑过去,想看个究竟。那一刻,脚步偏离了既定的轨迹细沙被她踩出了另一行脚印。

 

英国同伴少时沉默,却突然发怒。刘佳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火。后来,他在洞里,拉着脸,不说话,气到饭都吃不下,好像那几枚脚印踩碎了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我当时不理解,至于吗,就几枚脚印。但回想后,我明白他们对那份完整、原始、未被触碰过自然肌理的敬畏这是值得我们学习并尊重的。


后来刘佳也这样告诉她的队员遇到类似的地形,尽量将脚印减到最少。

 

在欧美国家,洞穴不只是探险场所,更是一种“生命共处”的对象。欧美的探洞者坚持“最少干扰”的原则不留下不属于洞穴的,不带走本属于洞穴的他们用充满仪式感的克制,去回应自然的接纳

 

法国探洞者一同在贵州探洞时,1中国队员捡到1极漂亮的穴珠洁白圆润,表面泛着古瓷般的光泽,让人移不开目光。

 

其实穴珠是很常见的东西。在贵州的洞穴里,这种圆圆的石头到处都是,只是那颗格外漂亮罢了。中国队员感慨自己的好运气,将穴珠揣起来,带出洞去。


洞穴里的穴珠    图源:刘佳

 

这一做法,惹怒了法国探洞者。他大发雷霆,说:“无论任何东西,生长还是凋落,都不能带出洞穴。”

 

而在同一场探洞中,刘佳顺手捡起一个烟头,却被法国探洞者赞誉了一路夸得刘佳都不好意思

 

些细微之处的做法,像洞中的微光穿透黑暗,刘佳的观念也在发生变化——人与洞穴之间的关系,不该只是征服与探索,更是一种柔软而沉静的守护。

 

“有些垂直洞,只要靠近居民区,就成了垃圾场。”

 

刘佳去过一个洞,底是一条地下河河里的垃圾铺了整1米厚,可以直接踩在垃圾上,像踩在漂浮的冰面一样。

 

河水沉默着流淌,浮着旧衣、破盆、餐盒、废电池,还有倾倒下去的一切悲伤、疲惫与麻木。

 

但这些垃圾并不会消失,它们会以各种形式存在,流进居民每日的生活用水

 

“公众对于洞穴的认知度非常低。刘佳说。“洞穴不是废弃物,是一镜子——能照见现代人类生活的一面镜子

 

探洞中的刘佳    图源:刘佳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个竖洞,刘佳觉得自己还在洞口。

 

那是一个“头灯未亮”的阶段,黑暗尚未退却,地图仍然空白,她可以一格一格地点亮它。

 

“我对前面那些还没发生的事始终保持好奇,就像在洞口,你还没走进去,但已经开始想象里面会发生什么。”

 

从不把“终极洞穴”当作具象的存在。的终极,从来不是某一个地点、某一个洞的名字,而是“未知”本身。说:“只要是没人探过的洞,它就是我的目标。”

 

游,是走别人走过的路;探,是走他人尚未涉足的黑暗。

 

刘佳不在意那洞是在世界的哪一处角落,只要那黑暗是原始、未标注过的,就能让她兴奋

 

像第一次点亮头灯一样,心跳像鼓声响在耳膜——那是自由的声音。



《牛人》是由中国探险产业行业协会创办的中国第一档探险家口述史视频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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