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首次见到珠穆朗玛峰,他被巍峨的山脉与冰川震撼;此后10年,他痴迷喜马拉雅山脉,专注高山摄影与高原生态影像。
2025年6月,他在珠峰北坡海拔6500米的营地启动无人机,一镜到底,追踪登山队一路抵达珠峰顶峰,完成全球首次无人机完整记录北坡登顶珠峰的全过程 。
他说,这一趟,是“拍摄喜马拉雅以来最艰难的一次创作” 。
为保证无人机在高海拔稳定飞行,他精准规划电池使用、释放重量、调整机型,确保画面没有一丝抖动,最终拍下珍贵画面:南坡与北坡登山者在山脊汇合;顶峰孤立一人,远处天边闪电划过,成为世界级影像符号。
他不是极限攀登者,却一次次深入群山,用镜头记录冰川的消退与环境变化。
对他而言,这是十年如一日的积累,也是下一轮影像探索的开端。
那个惊艳全网的珠峰北坡一镜到底登山路线视频,是他失败3次才拍出来的。
珠峰北坡,海拔6500米处的营地(C1),又称“魔鬼营地”——因为海拔高,极易缺氧,很多登山者来到这里后,大脑就像进了歌舞厅,有种迷幻的眩晕感。因此,登山者们也称一号营地为“朗玛厅”。
分析过电池、信号遮挡和高度等一系列技术问题后,经过精确计算,马春林确认,在珠峰所有营地中,只有这个营地可以完成一镜到底的拍摄。
“在不借助任何登山装备的情况下,这个营地是普通人能走到的海拔最高之处。”
问题是,计算终归是预演,成功与否还两说。
第一次,他被媒体邀请,结果山上出了事故,出于安全考虑,此行告吹。
第二次,卡在繁琐的手续,他没有获得行政许可。
第三次,一切手续就位,他兴致勃勃地挑了个大晴天,却因对珠峰顶部的风力缺乏了解,强风致使无人机飞不起来,拍摄失败。
运气好不好,老天爷说了算。拍不拍珠峰,
薛定谔的运气
2025年5月的珠峰登山季,马春林带着此前所有的经验、教训,开始又一次尝试。
人算不如天算,距出发还有4天时,马春林感冒了。这4天里,他疯狂吃药。出发当天,身体还真就出现好转。
或许是身体并没有彻底痊愈,随着海拔升高,马春林感觉身体已经逼近极限,沉重的装备与陡峭的山路迅速吞噬他的体力,但他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登山许可的时间范围是5月15日至21日。这期间,他不仅要适应珠峰的环境,还要完成攀登、拍摄和下撤。
珠峰顶的风在5月18日、19日相对较小,马春林必须把握住这两天窗口期。但他5月16日才从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出发,意味着必须要在17日到达海拔6000米处、18日凌晨3点到达海拔6500米处。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有完整的两天时间用于拍摄。
在这样严苛的计划下,艰难地走到海拔6000米,马春林就崩溃了。疲惫混杂此前失败带来的委屈,一股脑袭来,这个身高1.8米的男人,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嚎啕大哭。
他陷入自我否定,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年年失败,我还要年年来?”
这不是一个可以迅速获得答案的问题。马春林哭完,继续背着设备往上走。“后来觉得我是凭着一口‘仙气’吊上去的。在城市里,我可能走两公里都觉得费劲。但在山上,我就会坚持,因为我知道那里有我一直想要的东西。”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18日一早,马春林打开帐篷,外面全是雪。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情况下出发的危险有多大,只能放弃当天的日出拍摄计划。最终,18日上午11点天晴后出发,18日下午5点抵达海拔6500米的营地。
离梦想仅有一夜之遥,隐隐的兴奋和忐忑感充盈着马春林的心。
“马云”这个外号真不是浪得虚名——珠峰又起云了。
马春林睡不着觉,凌晨3点起来,每隔一会儿时间,他就掀开帐篷,看云有没有散。偶尔云散开一些的时候,他能看到远处登山者的灯光落在雪坡之上,他觉得,这就是希望的灯塔。
他很怕云一直堵着——如果无人机从云里穿出去,桨叶会结冰,然后失控,掉下来。“拍摄成不成功是其次,重要的是,设备一旦掉在世界最高峰的冰川下面,电池里的化学液体会被水冲走,下游所有的水都会被污染。”这是马春林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临近日出的时间,转机出现了!云层中出现一个洞,刚好可以让无人机通过。“所以大家看视频的时候会发现,第一个画面是从云里穿出来的。如果云洞没有出现的话,那天早上的拍摄也就无法成功。”
日出时间是7点19分,差一分钟都不行。马春林要的是蓝调时刻——日出前10分钟左右的那种蓝光,像水底一样的颜色,那是最美的时刻。
冗余3分钟,算上无人机飞行的7分多钟,总共刚好10分钟。他往回推算时间,决定6点55分左右起飞。
马春林起飞无人机时没想到会捕捉到一个登山者独自在珠峰峰顶的珍贵画面,是他后来回放成片时才看到——珠峰峰顶站着一个人,且只站了这一个人。马春林认为,这非常符合他对这段影像的创作美学——有对比形成的巨大反差,才更能感受山的巍峨与人的渺小。
这个镜头史无前例,弥足珍贵!
珠峰登顶通常成群结队,至少也会是含登山者和高山向导两个人。仅有一名登山者的情况极为罕见。可那天的珠峰顶上,真的就只站了一个人,后面还劈了道闪电,这是可遇不可求、无法复刻的珍贵画面。
后来,当马春林的一镜到底视频“火了”之后,当那位登山者通过ins联系马春林,表明身份,马春林还不信,直到对方发来那天早上的登顶视频,才确认真是他本人。“因为评论区好多冒充的人,我都当笑话看了。”
那位登山者告诉马春林,自己喜欢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光。19年前,他一个人在珠峰顶待了30分钟。今年他只待了5分钟,却正好碰上马春林的拍摄,成就了这段摄影史上弥足珍贵的镜头。
马春林把那一部分截图下来,送给那位入画的登山者,来纪念两人的缘分。
“这种画面真是靠运气。”马春林说,“可能是之前失败那么多次的回馈吧。”
环保是本能的回应
在马春林眼里,高海拔的美是纯净。
“除了人类那些勾心斗角以外,地球上还有很多纯粹的东西。”他说,“起初,我单纯是好奇,想看看冰川到底什么样子。结果,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他一直通过影像做冰川消融的环保宣传,传播效果很好,却也引来过不小的争议。
2021年9月,马春林和星空摄影师董书畅一起前往珠峰。在人类首次尝试攀登珠峰的100周年,他们想重走百年珠峰路。
策划行程之初,马春林注意到,珠峰的东北坡是一个极好的观景位置,可以拍到珠峰的金字塔形态。
彼时,网络上关于珠峰东北坡的信息几乎为零,马春林查阅了大量国内外资料,最后发现,那正是英国探险家乔治·马洛里在1921年首次探索珠峰的行走路线。
翻过卡达冰川后,金字塔般的珠峰完整展现在眼前。历经4天的风雨考验,马春林和董书畅终于迎来2小时的晴朗天气。他们抓紧一切时间,对着清晰的峰顶尽情拍摄,直至电池耗尽。
在他们的镜头里,绝美的荚状云宛如给珠峰披上了新娘的婚纱。
这画面让马春林兴奋不已,但兴奋之余,又生出忧虑——对比百年前珠峰核心区的图片,他发现,虽然珠峰依旧挺立,但百年后的照片里多出了一个冰川湖——卡达措。“气候变暖,冰川消融,造成了这一触目惊心的景象。这也令我们反思,如果不在意自然,未来它还会为我们停留多久?”
刚刚出山的第17分钟,马春林便收到一条信息。对方是一名环保人士,他告知马春林,这条徒步路线,他们在去年就已走过,但却并未对外发布任何照片。他认为,宣传“珠峰最后的秘境”会吸引来资本对其开发,使之成为下一个污染严重的嘎玛沟。
马春林有些无措:“我们筹备了这么久的项目,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同时,他又想起百年变化中形成的卡达措,还有在山谷中栖息的狼和熊、自由生长的雪兔子,内心十分煎熬。
最终,项目还是进行下去,马春林的摄影作品登上《中国国家地理》封面,受到各类媒体的报道,还接到综艺《天天向上》节目的录制邀请。
作品人气高涨的同时,网上也有很多人骂他,指责他把珠峰最后的秘境暴露给外界,吸引一批又一批商业团队进去,致使生态环境被破坏。这让马春林开始反思环保和探索的冲突、商业和理想的矛盾。
“我也不知道那里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前年10月,马春林再次去到那里,看到一些人类的生活垃圾,他默默地捡了出来。想起当时那些抨击的话语,他开始后悔,一度还想撤稿。
后来,一位在环保局工作的朋友告诉马春林,如果一个地方不为人所知,那保护也无从谈起。
“比如可可西里,你要先知道有藏羚羊,才知道要保护。”这句话让他有所释怀。
马春林说自己情商一般,不太会和人打交道,从小说话就直,常被妈妈骂。“大自然很简单,很纯粹,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弯弯绕绕,一切都按地理规律运转。”
他践行环保,也是一种本能的回应。
“很多人自驾时,在国道上喝完饮料就隔着车窗扔出去。我不理解,为什么要在别人生活的环境里制造垃圾?我在你的家里这样扔垃圾可以吗?”
在环保这件事上,马春林的做法非常有个人特色——认真到近乎执拗。“我会问对方有没有垃圾袋,对方给我垃圾袋,我就把垃圾扔回去,让他自己捡。他没有公德心,我也不会客气。”
2021年,马春林做了珠峰冰川消融的对比,冰川化得很厉害,连营地都不得不迁移。他觉得这是个值得记录的主题,也是自己得到大自然厚爱的一种回馈。
“山给了我很多东西,我能坐在这里,是因为这些山。你总要回馈它一点东西。”
西藏是我的大学
2014年,马春林高中毕业,选择西藏来开启自己的毕业之旅,雪域的风光与人文像磁石一样吸住这个内蒙小伙。
带着对西藏浓厚的兴趣与喜爱,大学期间,马春林又进藏20多次,甚至暑假还在西藏做起兼职导游。
有游客指着那些山,让他讲解,他答不上来,十分尴尬,就暗下功夫收集资料、自学关于西藏的地理知识。在这个过程中,他对西藏的热爱愈发强烈。“我总说我大学是在西藏读的,那些山都是我的老师。”
马春林在西藏墨脱 图源:马春林
珠穆朗玛峰是马春林人生中见到的第一座雪山。
2015年2月14日,他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意外被珠穆朗玛峰的美震撼——像一扇兀自打开的窗口,他的目光经由这里,通向整个喜马拉雅山脉。
马春林第一次见到珠峰 图源:马春林
彼时,通往珠峰路还未修整,景区门口距离珠峰大本营102公里,坐车过去需要经历长达5个小时的颠簸,惯性大得几乎能将人甩出去。但一切艰辛、不爽在马春林看见珠峰的瞬间全都烟消云散。
后来,他无数次从不同角度去凝视它,研究它的地质与历史,以及发生在这里的探险。“换一座雪山,也许就没有如此丰富的资料让我钻研。我通过研究珠峰,来不断提高自己的认知。”
2020年,他作为摄影师,参与到国家对珠峰的测高活动。尽管未能登上山顶,但在山下,也为活动记录下许多珍贵的画面。
2021年,他发起“重走珠峰探险路”科考计划,想要探寻100年前人类是如何找到通往珠峰的道路。
喜马拉雅山脉他拍了10年,珠峰拍了5年,地图都能闭着眼画出来。南坡、北坡、每一道地形线的细节,他心里都有数。
之前,他在尼泊尔南坡拍过日月同辉,这需要摄影师对山体的轮廓有极清晰的认知,才能算好角度,得到完美的画面。在马春林的作品里,有些视角的风景几乎没人见过,都是靠他长期对山的了解才得来的珍贵一瞥。
“我明年要登顶珠峰。”不是为了拍更惊艳的照片,而是去做一件没有人做过的事。
他要去寻找地球上最蓝的天空。
理论上讲,珠峰顶端的天空,应该是地球上最纯粹的蓝。今年,他做了先期测试,调整仪器和参数,等到明年,他要把设备带到顶峰,去测量、记录那里的天空到底有多蓝。
“这件事的象征意义大于科学意义。”他说,十九世纪的阿尔卑斯山有人做过类似的测试,但在珠峰,这将是一种新的提醒——让人们重新仰望蓝天。
马春林是内蒙人,在呼和浩特,几乎一抬头就是蓝天白云,空气质量优良。后来在城市里工作,他才发现,很多人早已习惯终日不见太阳的生活,甚至很久都不抬头。
“坐在办公室里,接触的都是电灯的光线,亮眼却压抑。高楼挡住了天空,你多久没有认真看过天了?”所以,他想去珠峰顶,让大家看看那片极致的蓝,唤回人们对阳光、对大自然的感知。
执拗的坚守
马春林拍山的方式和内容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追着拍的日照金山,他却不太感兴趣。
“我很避免同质化的创作。”他说,“别人怎么拍,我就怎么拍,那没意思。”他想拍一些别人没想到过的画面,这是他的“讨巧”手法。
“我在调色方面没天赋,有些摄影师调出来的色调特别舒服,我做不到。但我在创新上做得比较好,我会把我对山的了解和其他领域的知识不断做结合。”
其实,一镜到底拍摄珠峰峰顶的想法,在马春林脑子里存在了至少5年。
多年前,他见到一个模拟的地形图,所有的线路都在地图上模拟出来,他看着虚拟的图片,在心里说,这要是能用真实的画面就好了。“5年来,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愿望,今年终于成功了。”
说要一镜到底,他就不接受任何剪辑。别人觉得海拔8300米、8400米就能看到顶峰,已经足够。马春林觉得不行,一口咬定必须坚持拍到完整的山顶。
执拗,有好处也有代价。
“这种性格能让我做一些别人会轻易放弃的事,但也会让我错过很多。”
比如名利。
有些概念别人先讲出来了,虽然只能做到80分,但能被大众熟知并记住;而他非要精心打磨,做到100分才能展示出来,往往慢了一步,结果就天差地别。
2022年前后是他最怀疑自己的时刻。他刷短视频,看着那些每天在镜头前喊“家人们、老铁们”的主播,渲染情绪、卖弄危险,却轻松收获流量和钱。
“我也很酸、很羡慕,为什么我这么认真研究喜马拉雅山脉,反而没什么人看?真的不公平。”
话虽如此,马春林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性格所致,他从小就不喜欢在人前夸张地表演,说话做事都及其认真。“我觉得在镜头前这样手舞足蹈,就像在大街上裸奔一样。有些事情明明是1,你非要夸张地渲染成100,我做不到。我只想展示真实的东西。”
这种性格,让他错过很多“快速成功”的机会,却也支撑他熬过那段失败到自我怀疑的日子。
卓奥友峰 图源:马春林
一镜到底直拍珠峰顶峰的视频,就是他坚持多年的一个重要节点。
越来越多人看到这个视频,被画面震撼,也被视频背后的付出打动。有人建议他给视频打上“全球首次”、“人类第一”这样引流的标题,瞬间就能火。
马春林拒绝了:“我希望大家关注点不是‘全球首次’的名头,而是事情本身——有人真正以不间断的方式完成了这件事。‘全球首次’的事情很多,我现在如果从这栋大楼跳下去,可能也是全球首次从这里跳下去的人,但那没有意义。”
宁愿少一点流量,也要把重点放在作品本身,他一贯如此。
《牛人》是由中国探险产业行业协会创办的中国第一档探险家口述史视频节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