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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搜救行动,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
2025-07-293
年宝玉则的山顶,我开了一场直播,聊了我和搭档何川长达七年的布达拉北壁的攀登故事,也提到了留在山上已然远去的朋友,不胜唏嘘。
我热爱攀登,享受它带来的正反馈,我也知道,登山是本质存在风险的运动。
今天,很想跟你们分享一个久远的故事。
这个故事,让我深刻的意识到,要做负责任的登山者,对自己,对家人,皆是如此。
也是促使我决定,开办登山学校,给登山者、登山向导提供专业的登山技能、知识培训的原因之一。
2006年的1月,两名登山者在登山的过程中失联。其中一位,是前一年参加我们登山技能培训的学员。


中国登山协会很快组织了一批救援队,我就是其中一员,经过长达一周的地毯式搜救,最终依旧没有结果。


那一周,一直在奔跑,在那个寂寞山谷,在冰川密布的冰川,终究无果。


奔波中,时间过得很快,竟然快到来不及思考。


在从山口返回康定的路上,看到了月亮,总在前方。只是转过一个弯,残月竟然可以模糊成圆满,让人恍惚,原来春天并不遥远了。


我在想,如果那山上的两个人也还能看到同一个月亮,会是如何的感受?


我无法揣摩到这两个攀登者的心意,但我想,无论如何他们只会是自己的英雄。



 出发 



1月20日,北京,桃源仙谷。


接到十一狼(登山队员的外号)短信:“据川登协的消息,湖南衡阳两山友在攀登田海子时失踪!”


心里一阵缩紧——又出事了,为什么又是田海子。


田海子位于大雪山山脉的贡嘎山地区,海拔6070米,是我熟悉的地方,协会两次登山培训都在这里展开。


远处的白色山尖,就是田海子卫峰


刚刚在几个月前,四川德阳的三名山友就在那里发生意外,现在怎么又……


很快又得到短信,失踪的两个人,有一个是彭华,是2005年1月在田海子举办的登山技能培训的学员。


彭华?是那个体力不错,攀登欲望强烈的学员?印象深刻。


培训结束后,他不愿离去,要去攀登田海子卫峰,后来被领导马博士和我劝阻了,今年他还是去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据说他们11号进山,他们还活着吗?他们在哪里?一切都是未知数,只有关注,只有祈祷,只有等待。


1月23日,北京。


这两天一直和土匪(一名登山队友)保持着联系,他和一群山友组成了搜索队,已经上到田海子传统路线一号营地。


未发现失踪者,但发现一些遗落物品怀疑为失踪者所有,准备继续向上搜索。


下午接到土匪的电话,救援搜索队搜索未果。


人员困乏,力量不足,继续向上攀登搜索非常困难,已经向中登协发出救援申请,可能同意派次落、景阳、我前往四川救援,让我们做好准备,并考虑预订机票事宜。


紧张的收拾个人装备,紧张的落实对讲机等通讯装备等一切相关事宜,协会领导也在紧张的开会讨论中,我们等待着最后出发的指示。


晚上11点多,王勇峰队长给我电话,决定中登协由次落、我、景阳组成救援队,于24日凌晨赶第一趟飞机前往成都,与在成都的西藏登山学校校长尼玛次仁会合,根据前方情况确定救援方案。


前线总指挥由尼玛次仁担当。


心松了。躺下已是凌晨。



次落,现任中国登山协会副主席


一次次的随时出发,甚至有时候觉得我需要它。


虽然可以沈醉在都市的繁华,安静于城市的一角,但这些似乎都只是序曲和间奏。


出发是不是一种最难以抗拒的诱惑?尤其是带着使命的出发,虽然有些沉重......



 搜救 



1月24日,北京-成都-康定。


清晨,五点闹钟响了,一跃而起,也许本来就一直没有沉睡。背着大包走出家门,风一吹,瑟瑟的寒。


山里的朋友,你们要坚持住,我们马上就来了!


到达成都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在四川登协的办公室见到了尼玛老师和川登协的老朋友们,握手,寒暄,带着特别的情绪。


马上坐下开会,了解情况,决定下午救援队出发前往康定,务必在交通管制时间以前通过二郎山隧道。


在备足山区的装备后,下午一点半,尼玛次仁、次落、我、景阳、高伟、苏拉王平一行六人出发前往康定。


晚上十九点到达,和土匪、失踪者家属会合。


西藏登山学校派出的三名学员于下午四、五点到达成都,由刘建和蒋峻直接从机场连夜接到康定,刘建打通了二郎山交通管制的关节,于25日凌晨两点抵达康定。


晚20:45,救援队会议,土匪介绍救援进展。


他希望我们连夜上到传统路线的前进营地(4900米),第二天就可以直接上5600-5700米的三号营地实施搜索。


从4000米大本营至前进营地是非常困难的碎石路段,鉴于黑夜行军的危险性和困难程度,搜救队员抵达前进营地应该在凌晨2-3点左右。


营地,到处都是碎石


黑夜连续行军,将无法保障搜救队员的安全和第二天继续向上搜索的体能,而且西藏登山学校的三名学员仍在赶来康定的路上,救援力量没有会齐。


救援队最后决定,搜救队24日晚留在康定,25日早上6点出发,直接从康定上到一号营地,并根据情况向上搜索。


晚20点,山上实施搜救的第一批队员咖啡勺子、李勇、高度、吴小江四人下撤回到康定,后加入会议。


在对他们搜索结果进行分析后,那些可疑的遗留物被最终排除。


鉴于路线的难度和攀登路线上的观察情况,失踪者沿田海子传统路线攀登路线攀登的可能性值得怀疑。


后根据彭华妻子的回忆,和我提供的去年彭华欲攀登田海子卫峰的情形,以及当地老乡提供的一些情况等一系列线索表明,他们攀登田海子卫峰的可能性极大。


应该是沿着传统路线进山路线右侧山谷上山,在2005年登山技能培训的冰川附近扎营,然后上冰川至卫峰正下方,进行攀登。


于是,搜救计划立刻作出相应改变:


搜救队分成两个小分队。


景阳、苏拉王平一组,按原计划轻装沿传统路线直接上三号营地攀登搜索;


次落和我组成一组,背负个人技术装备,由两个当地老乡背负营地装备,沿右边的山谷上到冰川末端扎营,并直接上冰川和卫峰方向搜索。



尼玛次仁坐镇大本营指挥,西藏登山学校学员扎西次仁、边巴扎西、阿旺扎西大本营待机。


一旦某一组发现情况,另一组人员即停止并转移支援,同时待命组立即出发前往可疑地区进行搜救。


开完会已经靠近11点,立即收拾装备躺下休息,恍惚中听到勺子他们来找我,听说我们已经躺下,就没有进房间,我也没有理会。


由于气氛的严肃和压抑,在开会时,只是和勺子他们通过眼光交流,在前后的几天里竟一直没有机会和他们说话叙旧。


一切只在明天了,我要好好的休息,因为战斗马上就要开始,明天要上升3000米,走长长的路。


荒芜的田海子山,看得让人发毛


希望我们能找到他们,希望他们还活着,老天保佑!



 战斗的一天 



1月25日,今天是战斗的一天。


我们计划按康定-大本营-4900米冰川末端营地-5300米冰川的路线进行搜救。


然而,狂喜总是伴随着绝望,一次次的希望升起,一次次的被打向深渊。


从早上7点多开始狂奔,直接从海拔2200米的康定上升到5300米的冰川,走的全身发麻。


待到发现4900米营地他们遗落的物品,那是怎样的狂喜,眼望着不远处的冰川,相信他们也许就在上面的哪个地方扎营被困。



稍事休息,跟大本营汇报完情况后,和次落结组立即向冰川出发,向卫峰出发。


由于几个月没有降雪,冰川是巨大的亮冰原,裂缝密布。


我们从冰川舌部向卫峰方向切入,漫漫长路,总是寄希望于在前方大坡后面会是一顶帐篷,或者发现生命的痕迹。


可是总是一次次的失望,没有一丝线索,这种无线索的搜索是一种煎熬。


我们在冰川上来回的行走,观察,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情况,最后还切向冰川另一侧去年年初训练的场地,心中总是带着一些企望,但是迎接我们的是无穷多的裂缝,向我们张着黝黑的大口。



我们找不到他们!


我们只有下撤,突然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让我突然失去力量,下坡的那一段,那是怎样的无力和颤抖,次落也突然疲倦得像一个老头。


回到营地,高山反应来了,头疼,不想移动一步。


在帐篷里,从传统路线转过来的苏拉王平给我很多水喝,可是那种熟悉而强烈的疼痛,让我只想躺下,无法移动。


我知道,明天会好起来,可是今晚会是一种可怕的漫长。


19:30开始睡觉,不停地醒。


朦胧中,觉得他们已经出山,或者在山上哪个地方,一个高山病严重,一个腿骨折。


醒来的时候,依然是挥之不去的痛苦,然后也知道,一切都是虚幻,明天太阳照样升起,我们还得出发!




 无果 



1月26日,4900米营地-冰川-4400米河谷-卫峰右侧山谷4900米左右-大本营-康定。


8:00,我留在卫峰营地休整,整理这两天的救援记录,次落和阿旺出发上冰川查看卫峰可能的攀登路线,并尝试攀爬,希望能切上卫峰山脊,以观察可能的攀爬痕迹和可能的坠落点。


11:30,次落和阿旺返回营地,未发现任何可疑情况,并尝试了卫峰的一条可能攀登路线,发现难度极大,落石危险,后放弃。


13:20,和尼玛校长联系,认为冰川和卫峰路线搜索完毕,没有结果,尼玛校长命令我们下撤,沿途我们仔细观察山谷情况,未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14:30,我们下撤至4400米河谷草地,根据尼玛校长的指示,决定查看卫峰右侧山谷冰川附近情况。


阿旺和次落轻装出发,我从另一个方向跟进,采用两侧向中间包抄的方式,抵达冰川下方,未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


18:20,返回4000米大本营,并直接返回康定。


19:40,尼玛校长召集开会,各小组通报情况。


20:20分,尼玛校长向北京汇报搜救结果,确认结果为二名湖南登山队员失踪,救援队受命于次日(27)撤回成都。


终于是没有结果,遗憾而奇怪,我们已经搜索了我们所有可能到达的地区,除了在营地发现的那些物品外,一无所有,他们在哪里?


总是想起彭华妻子的眼神,那种祈望,还有后来那样的绝望而平静,总是刺疼我的心。


我们的生命不仅属于我们自己,也属于那些爱我们关心我们的人。


记得下山的时候,田海子山立在身后,山体上那条特别的“龙脊”在夕阳中瑰丽异常。



即使一千年以后,她仍会是这样,高傲而无言。


1月27日,康定-成都-北京。


一直的赶路,到北京晚上12点已过,明天就是新年!


已经有浓浓的节日气氛,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是如此,有几人欢乐又有几人忧愁。


时间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如白驹过隙,有时候却度日如年。


24号-27号,短短的四天,却是如此的漫长,记忆可以如此的被充满。


总是想起在4900米营地那一个痛苦的晚上,不经意间往冰川上看,冰川是那种灰白的颜色,苍凉。


最近在读海子的诗,也改了他的《日记》,是为纪念:


朋友,今夜我在田海子,夜色笼罩

朋友,今夜我只有雪山

冰川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滴眼泪

友,今夜我在田海子

这是月光中一座凄凉的山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长存的

田海子...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雪山。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过去的过去

今夜月光只属于自己

一切都在继续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雪山 空空

朋友,今夜我不关心其他,我想起你


以上是很多年前写的搜救报告,即使是20年前的事情,现在依然能清晰的记得很多的细节,唏嘘不已……


随着年岁的增长,更是感叹人生无常。


我以为,一个理性的登山者,要明白一件事:攀登的终点不是登上山峰,而是安全回家。


登山者应该时刻铭记,你不是最伟大的那个人。


真正伟大的,是深爱着你却又要给你自由的亲人们。


一个真正的登山者,要懂得选择一种负责任的方式去攀登。要为最好的结果努力,也要为最坏的结果做准备。


所以,且行且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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