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斌
他曾任北京奥运会火炬接力珠峰传递的负责人,
让奥运圣火在世界之巅燃起民族的骄傲。
他是中国第一个高山向导培训的设计者和执行者,
为中国民间登山播下了规范与安全的种子。
他曾多次登顶全球七大洲最高峰,
并徒步抵达南北极点,
用脚步丈量世界的辽阔与极致。
他在四姑娘山幺妹峰南壁开创“解放之路”,
将“突破内心边界”的信念镌刻在岩壁之上。
然而,
这些传奇,
并非终点,而是序章。
如今,
他将这些经历视为珍贵的教材,
为下一个攀登者,
书写关于生命、风险与超越的篇章。
孙斌攀登川口塔峰 图源:孙斌
山,对每个人来说都有着不同的意义。
对48岁的孙斌而言,山是他人生的坐标——从浙江山区的朴素少年,到北大山鹰社的攀登新秀;从国家登山队的专业教练,到自由探险的创业者;从征服世界七大洲最高峰的攀登者,到计划带领儿子登顶珠峰的父亲。
“我的生活实际上是三个部分:一是自己去登山、探险;二是作为教练,教别人登山;三是作为高山向导,带别人登山。”
这三种角色,共同构成孙斌近30年的山野人生,也见证了中国民间登山运动从萌芽、发展到爆发的完整历程。
在这个社交媒体充斥“有腿就能登山”口号的年代,孙斌用近乎偏执的精神,守护着登山的原则和本质。
他经历布达拉峰7年5次的失败与坚持,见证了好友在山难中离去,承受过父母相继离世的悲痛,却始终没有停止向上攀登的脚步。
如今,这位征服过众多险峰的攀登者,正准备踏上人生最宝贵的一条路——与儿子共同登顶珠穆朗玛峰。
这不仅是一次极限挑战,更是一场关于生命教育的实践。
从一个人的热爱,到一群人的事业,再到一代人的成长,孙斌的攀登之路,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深远。
在岩壁上寻找自己的路
孙斌接受《牛人》栏目专访
人的成长,是一个做选择的过程。
1997年,还是北京大学化学系大二学生的孙斌,在北大三角地,被一块展板牢牢吸引住了目光。那是北大山鹰社的“招新”告示,展板上悬挂着很多照片:巍峨的雪山、巨大的冰川、攀登者悬挂在岩壁的矫健身影。
“我来自浙江山区,我们那里也下雪,但我从未见过真正的雪山和冰川。当你突然发现一个完全未知、更具吸引力的新世界,会不会觉得好奇?就是这股好奇心,推着我加入了山鹰社。”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说起那个瞬间,孙斌眼里依然有光。
1997年,孙斌加入北大山鹰社。 图源:孙斌
加入山鹰社,意味着一种截然不同生活方式的开始。孙斌每周末都要背着从学校食堂带出来的馒头和咸菜,去野外徒步、露营、攀岩。过程虽然艰苦,但每一次归来,洗个热水澡,在宿舍里安稳睡去,那种由极度匮乏到满足的巨大幸福感,成了他最初的驱动力。
1998年,他随队攀登西藏的念青唐古拉峰。1999年,又登顶了四川的雪宝顶。这些经历,让孙斌确信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热爱。
大学时期的孙斌 图源:孙斌
2000年大学毕业时,他没有像同学们那样去公司应聘或继续深造,而是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加入中国登山协会和国家登山队,成为一名职业的登山教练和工作者。
进入中国登山协会,孙斌的主要工作是开发和教授与登山、攀岩、攀冰相关的培训课程。在中国民间登山几乎从零开始的阶段,他深入参与到行业建设,不仅是见证者,更是亲身的推动者。
孙斌在中国登山协会工作期间 图源:孙斌
然而,尽管协会的工作为他提供了宏观的视角和平台,但也逐渐显现出束缚。孙斌清晰记得,2004年冬天,他想向领导请假去四姑娘山攀冰训练,却被一口回绝。
“领导给我的理由是,出事了责任算谁的?我当时觉得非常痛苦。因为作为一个国家队教练,去训练、提升个人能力本是好事,应该被鼓励才对。”
后来的孙斌慢慢理解,这是体制内不可避免的责任逻辑。但这种逻辑,与他内心对自由攀登的渴望产生了尖锐矛盾。
无形的屏障,将孙斌对攀登的向往牢牢挡在身后,既让他感到不甘,也让他开始暗自寻找突破的可能。
孙斌攀登阿尔卑斯最高峰勃朗峰 图源:孙斌
这份等待,在2006年迎来转机——他接到借调到北京奥组委的通知,要他前往火炬接力中心,负责珠穆朗玛峰火炬接力传递项目的相关工作。
“2007年珠峰火炬接力测试工作,我们的主要任务有3个:一是要测试火炬在珠峰顶峰能不能点着、能不能稳定燃烧、能不能交接;二是要测试电视信号能不能下来、能不能直播;三是要测试运动员的状态,选最合适的火炬手,也要测试相关的后期保障工作。”
5月初,测试任务基本完成后,孙斌却不想离开。“我已经到8000米了,离登顶珠峰就差一步。”
可他是奥组委的工作人员,不能随便参与民间队伍的攀登。
“我找了好多人说情,最后在登山队伍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才搞定。”最终,孙斌抓住了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成功站在世界之巅。
2007年,孙斌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 图源:孙斌
“经常有人问我爬过什么山?我说爬过玉珠峰、慕士塔格峰,他们往往不知道在哪里。”
从职业发展的角度来讲,登顶珠峰并非孙斌的终极目标,但对于一名教练和高山向导来说,却是一个众所周知、标志性的“社会认证”。
奥运会带给孙斌的,不仅是一段宝贵的工作经历,更是一个重新审视自我与规划未来的契机。在这项历史性的事件中,他积累了很多在协会无法获得的经验,也得以从体制内的固定角色中暂时抽离,站在更广阔的视角去思考个人发展的可能性。
“2008年,我30岁,我想尝试各种没做过的事情。我没创过业,没带领过团队,我想试一试,也想更自由地去攀登。”
恰逢当时全民创业的风潮,孙斌最终选择离开体制,创立自己的探险公司。
向上 向远 向心
离开体制,意味着更广阔的天空,也意味着更直接的市场风浪。
“登山,本质上是高风险运动,在商业逻辑上这类项目很难做大,因为规模越大风险越大。”因此,在创业之初,孙斌一直在尝试做风险更低的“轻探险”或“体验式旅游”。
但彼时的市场对探险类项目的接受度极为有限,规模很小。“10个项目几乎成不了1个”。
市场遇冷后,孙斌选择回归自己最熟悉的高海拔登山,把公司重心放在了以“7+2”(登顶世界七大洲最高峰,并徒步抵达南北极点)为代表的高端探险服务领域。
这次转型,让孙斌暂时稳住了阵脚,也促使他思考如何将积累的专业知识与市场需求更有效地结合,从而将个人经验转化为更广泛的行业价值。
2012年,孙斌成立了巅峰户外运动学校,为俱乐部领队、原住民向导和大学生户外社团提供公益课程。
孙斌创办的巅峰户外运动学校 图源:孙斌
与此同时,孙斌的个人攀登事业也迎来新的突破,他在全球多座标志性高峰与技术型路线上,留下了属于中国攀登者的印记。
2011年,他与搭档在四姑娘山幺妹峰南壁开辟了新路线“解放之路”。
“你从山脚往上看,特别有压迫感,很大、很陡。这种感觉,阻挡了很多人,让他们不愿意去尝试。但真正爬的时候发现,每个类似的地形我都爬过,每个部分的难度都在我们可以克服的范围内,只是这些部分连接成一条路线时,会让人产生巨大的压迫感和压力,阻挡了很多人的脚步。”
将新路线命名为“解放之路”,孙斌寄寓了“解放认知、放飞心灵”的期望。
他希望借助这一理念,打破人们对于高难度山峰的固有畏惧,传递一种信念——突破内心的边界,往往是攀登成功的第一步。
登顶幺妹峰 图源:孙斌
除“解放之路”外,孙斌和他的团队还在高海拔攀登领域实现了多项具有开创性意义的突破:
2010年,他成功登顶“世界三大北壁”中难度最大的山峰——阿尔卑斯山脉艾格峰,成为首位从北侧成功登顶艾格峰的中国人;
2012年,他带领着巅峰户外运动学校教练团队,在云南哈巴雪山地区,开辟了5条新路线,并获当年金犀牛最佳攀登奖;
2017年,他和巅峰户外运动学校教练团队,在贡嘎山区小贡嘎,开辟了新路线“出尨”;
2020年,他与搭档何川、王振完成布达拉峰北壁“加油”大岩壁路线。这是中国人第一次、全球第二次完成这条困难的高海拔大岩壁线路。
攀登布达拉峰北壁 图源:孙斌
布达拉峰见证了孙斌与何川7年5次、屡败屡战的攀登历程。这一路,他们不仅面对争执、挫败与伤病,更接连遭遇好友遇难、至亲离世的重大伤痛。
2013年,孙斌与何川首次挑战布达拉峰北壁,这是对二人而言完全陌生的领域——高海拔大岩壁。而他们最初的尝试,更是充满盲目与争执。
“我们连基本的攀登策略都选错了——没有带吊帐,试图用轻装、快速攀登的方式挑战需持久作战的大岩壁。”
错误的攀登方式、欠缺的能力和经验、完全不匹配的风险判断和应对,导致二人为此经常吵架,最终铩羽而归。
攀登布达拉峰北壁 图源:孙斌
第二年,二人再次尝试攀登布达拉峰,仅爬了一天,就接到好友在隔壁山峰遇难的噩耗。
“我们在岩壁刚搭起吊帐,就听到这个噩耗,立即下撤,赶去救援,最终在离顶峰200米的岩缝中找到了他。”
2015年8月,孙斌与何川第三次尝试攀登布达拉峰,但持续的坏天气让他们再次无功而返。
从2013年至2015年,孙斌与何川连续3年都在攀登布达拉。但2016年,他们却未能成行,何川在一次惊险的攀登后需要时间平复恐惧,计划再度搁置。
2017年的尝试,是他们离登顶最近的一次。历经多年磨合,两人的配合已相当默契,攀登进展顺利。然而,就在距离顶峰仅剩200米处,何川在布线时意外脱落,脚踝粉碎性骨折。
孙斌迅速为何川进行紧急处理,随后开始带着完全无法行动的他,从离地面500米的垂直岩壁上缓慢下撤,安全降落到下方的冰川上。
在攀登途中意外受伤的何川 图源:孙斌
但新的挑战接踵而至。他们必须要横切一段长达120米的冰川,这段路线不仅坡度陡峭,更危险的是,他们正处在落石区的直接路径上。
“我们所在的冰川区域,正好处在落石的正下方。当时,何老师的腿完全不能动,根本无法快速通过。石头从山上滚落下来,擦着身边飞过去,砸在下面的冰面上。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不要被砸中。”
从布达拉峰死里逃生,医生给出的诊断几乎宣判何川攀登生涯的终结:“关节融合手术,以后走路能不瘸就很好,不要再想登山了。”
然而,这位倔强的攀登者仅用两年时间便完成这场令人惊叹的康复奇迹,并重新回到岩壁上。
孙斌与何川在布达拉峰北壁 图源:孙斌
2020年,孙斌遭遇人生中最沉重的一次考验:父亲因癌症去世,母亲又罹患恶性的胶质瘤。
在这段日子,他送别了父亲,陪伴着逐渐失去认知能力的母亲,拆掉了承载着记忆的老屋,在原址上建起新房。
就在新房建设期间,何川打来电话,提议再次挑战布达拉峰。
6月,孙斌返回北京,开始训练。7月底,当他们刚进入四川双桥沟准备攀登时,弟弟来电告知母亲病危。孙斌立即赶回浙江,却没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处理完母亲的后事,他强忍悲痛,重返登山营地。
带着未愈的伤痛和满心的悲伤,孙斌与何川再次向布达拉峰进发。
第5次挑战布达拉峰北壁 图源:孙斌
最终,在2020年8月,他们用6天时间完成布达拉峰北壁“加油”路线的攀登。
“这一年,经历了太多事情。登顶布达拉峰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这不仅仅是我对自己的一个救赎,也是对我父母的一个很好纪念。”
历时7年的漫长攀登,不仅淬炼了他们的技能和心态,更将二人磨合成生死与共的搭档。这份成长与默契,让他们在2023年面对难度更大的巴基斯坦川口塔峰时,首次尝试便成功登顶。
川口塔峰 图源:孙斌
然而,对于孙斌而言,登顶一座山峰从来不是终点。如今,他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群山之外,还有更多山峰等待着他去跨越。
繁荣下的断层:风险认知与专业水平的双重缺失
见证了中国户外攀登运动近三十年的发展,孙斌对这个行业的忧思同样深沉。
在他看来,当下户外圈最大的问题,是公众日益增长的探险需求与行业发展水平之间的严重断层。
四姑娘山 图源:四姑娘山景区微信公众号
“四姑娘山的游客从2019年的几十万暴涨到2023年的260多万,徒步和登山的人数接近7万,这种爆发式增长让所有问题都暴露无遗。”
需求的井喷式增长,暴露了行业根基的薄弱。孙斌认为,核心问题在于两个方面:参与者的风险认知和从业者的专业水平。
社交媒体上“有腿就能上”的误导宣传很可怕。高海拔攀登需要身体、技能、经验、心理的全方位准备,但很多人只做了打卡的准备。
“从另一个侧面也能看出从业机构的问题,探险服务机构水平参差不齐,向导能力也存在明显差距。”孙斌直言不讳。
攀登四姑娘山双桥沟 图源:孙斌
2003年,孙斌在中国登山协会参与组织了国内首次高山向导培训。这次培训汇集了国内最早一批,也是经验最丰富的攀登者,进行了为期两周多的系统学习。
然而让他深感忧虑的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国内的培训体系几乎停滞不前。
“我们22年前设计的课程内容,至今仍在沿用,很多高山技能培训与22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实质性进步。更令人担忧的是,一些培训的周期反而缩短到仅有一周时间,学一周就能获得职业资格证书,这是完全不够的。”
参与者风险认知不足与从业者专业水平不够的双重缺失问题,直接导致近年来各地登山事故频繁发生。
为应对风险,管理部门采取了“一刀切”的管控措施,近年来已有多座山峰被关闭,而这一趋势仍在持续。
推动行业走向专业化与规范化,是孙斌始终如一的追求。 图源:孙斌
在孙斌看来,要破解这个困局,需要从业者、参与者和政府管理部门三方的共同努力。
“我们希望能够找到一条合适的道路,让大家在安全、快乐的状态下参与这项运动。这个问题相当严峻,但也正是我们需要共同努力解决的方向。”
与此同时,孙斌也在进行积极探索,他本人就是重启的“中国登山高级人才培训班(CMDI)”的发起人之一。
“我们正在参考国际高山向导的课程体系,设计相应的职业培训课程。这不再是7天、5天就能拿证的事情——一个完整的认证,需要200多天的培训。”
孙斌清楚这条路很长,但对于行业而言,将是一个巨大的跃升。他计划用10年的时间推动这一标准被行业接受,因此,这也将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正在户外进行教学培训的孙斌 图源:孙斌
理论的构建与标准的推行需要时间,但现实中的风险与悲剧却不会等待。
2025年8月,一名中国登山者在登顶乔戈里峰后下撤途中不幸遇难。这一事件,将海外商业攀登中潜藏的巨大风险与责任盲区,血淋淋地暴露在公众面前。
孙斌在自媒体上对此事的评论,也让他站上了风口浪尖。
“很多中国攀登者会参加海外公司的活动。一些西方的探险公司,在本土法律、责任认定方面非常成熟。但像尼泊尔、巴基斯坦等地,可能存在维权困难的问题。甚至听说有人参加活动,连合同都没有签。”
孙斌坚信,独立、客观的事故分析至关重要。在他看来,风险是人和环境综合作用的结果。而在商业活动中,向导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其决策是否得当,必须要被审视,不能把所有问题都简单地归为天灾。
“我们需要回归事故本身:这究竟是天灾,还是决策失误?只有把真相还原,才能改进未来的风险管理。”
孙斌谈及此事时,略显无奈。“但很快,讨论的焦点就偏离了。有些人,因为我的同行身份,开始攻击我的动机,说我是为了竞争别有用心。”
尽管遭受争议,但孙斌的态度依然坚决。他深知这个行业存在着太多被忽视的风险和问题,安全不能建立在沉默之上,进步必须源于对过往的诚实审视。他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吹哨者”,即便需要直面狂风暴雨。
这份坚持,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目标——让登山者能够安全回家。
山,是父子共同的课堂
孙斌曾用他的人生四阶段理论来定位自己:模仿者、探索者、殉道者、平凡人。
“人在年轻的时候,首先是一个模仿者,我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模仿身边的人,尝试各种可能性。”
在北大山鹰社,孙斌模仿着师兄师姐的样子,学习结绳、攀爬、在野外生存。
探索者阶段,孙斌尝试各种事情,创业、办学、自由攀登,成功和失败都让他更清楚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什么对他更有意义。
如今,48岁的他认为,自己正从“探索者”迈向“殉道者”阶段。而“殉道者”,就是要把宝贵的精力,投入到自己擅长且价值最大化的事情上。
孙斌在演讲中讲述自己的经历 图源:孙斌
他运营了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我做自媒体的初衷,是希望打破圈层,影响更多人。一次培训30人,一场演讲最多4000人,效率有限。但自媒体能把我对风险管理的认识、对健康探险观念的理解,传播给更广泛的群体。”
同时,孙斌决定卸下身上所有的标签,花3年的时间,陪伴儿子去完成一个看似疯狂的课题——共同攀登珠穆朗玛峰。
正在攀登的孙斌父子 图源:孙斌
为此,孙斌制定了一个详尽计划。此前,他已经带儿子登过哈巴雪山、四姑娘山二峰。今年原计划是玉珠峰,因故取消后改登岗什卡雪山。后续还将登乞力马扎罗和7000米的慕士塔格峰,2027年是8000米的卓奥友峰,最终在2028年冲击珠峰。
这远非一场普通的亲子旅行或极限挑战,而是一次深思熟虑的关于风险、成长与生命教育的实践。
当谈及为何要投入如此巨大的心力,引导一个少年走向攀登之路时,孙斌没有立刻谈论父爱或勇气,而是展现了他理性的思考。
孙斌计划在攀登中,引导孩子亲身体验并发现自己的热爱 图源:孙斌
在他看来,登山的魔力,恰恰在于它能系统性地满足人类从基础到顶层的几乎所有核心需求。而这,正是“喜欢”得以产生的坚实土壤。
“喜欢不是玄而又玄的东西,它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满足了你某种深层需求。”孙斌借用并拓展了马斯洛的需求理论,给出了独到的解读。
“首先,登山其实是反生理需求的。在山上,你吃不好、睡不好、身体承受着极度的痛苦。但正是这种暂时的剥夺,创造了下山后超量满足的极致体验,一瓶可乐、一顿热饭、一次热水澡,幸福感都会喷涌而出。”
其次是安全需求。“一个好的登山体验,是让你有安全感的损失但不损失安全。从山里回来,你会更深刻地享受和感激平凡生活的安稳,这才是安全需求的真正满足——不是逃避风险,而是学会与之共处,并更懂珍惜。”
登山能够满足人们的社交需求。“登山是生活的浓缩。在日常生活中,要建立深厚的信任,可能需要5年、10年。但在山上,极端环境会把人际关系的考验集中压缩在几天、几周内。患难见真情,在这种独特环境下构建起的联结,无比坚固。”
孙斌与何川共同攀登川口塔峰 图源:孙斌
尊重需求的满足则更为直接。“当你说自己登顶过珠峰,别人会肃然起敬。因为在大家心目中,这代表着能够承担痛苦和风险。更重要的是,你自己也会尊重自己——我还能做成这些艰难的事。”
超越前四层基础需求,登山更指向更高层的精神满足。
“审美需求”在雪岭、星空下得到极致回应。“认知需求”在探索未知地域和文化中被充分激发。而“自我实现”,正是登山最核心的奖励之一。“设定一个目标,然后为此持续训练、准备,最终实现。从设定到努力,再到达成的过程,带来的巨大成就感是非常强烈的。”
最后,孙斌提到了第八层的“超越需求”。
“很多人在登顶珠峰后,视野会超越个人成就,开始关注环保、公益,思考如何回馈社会。这是对自身价值的超越性理解。这种超越小我、成就大我的境界,带来的快乐是更深层的。”
圆梦川口塔峰,实现了中国大岩壁攀登新突破 图源:孙斌
正是基于对登山价值的深刻理解,孙斌将这次父子共同攀登视为最重要的生命教育。
孙斌深知,孩子往往不清楚自己的需求,也不完全了解某项运动。因此,孙斌作为父亲的角色,不是将自己的梦想强加于人,而是搭建一个“发现的阶梯”,引导孩子在实践中亲身体验,感受到需求被满足的乐趣,从而由内而外地生发出属于自己的热爱。
“如果他17岁就能登顶珠峰,对世界的认知、对自我的认知都会不同。作为父亲,我能给他的最大优势,就是作为一个高山向导,帮助他实现这个目标。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在50岁左右,与孩子共同攀登,体验艰苦与风险,淬炼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见证自然之美。”
这一项计划,既是向世界之巅的攀登,也是一位父亲引导孩子向内在自我宇宙深处的探索。
孙斌计划在2028年带领儿子攀登珠峰 图源:孙斌
在群山之巅,看见远方
山,从来不只是山,对孙斌而言,更是一面映照自我的镜子。
从北大三角地的惊鸿一瞥,到世界之巅的多次驻足——孙斌用近30年的时间,在垂直的岩壁上刻下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如今,站在新的高度,他的目光越过群山,看到了更远之处。
对于孙斌来说,路没有终点,只有下一座山峰。 图源:孙斌
那里有待完善的行业准则,有待传播的攀登理念,有需要培育的下一代登山者,还有千千万万个渴望走向山野的普通人。
群山静默,却自有回响。
当孙斌带着儿子踏上攀登珠峰之路时,他传递的,不仅是攀登的技巧,更是一种面对风险的态度、一种理解生命的方式。
这条路,从一个人的热爱,走向一群人的事业,最终将回归到一代人的成长。
山在那里,路在脚下。而攀登,永无止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