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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人 | 初一:断舵不折志,孤帆渡沧海
2025-12-232

初一


他是继郭川、徐京坤之后,

第3位征战Mini Transat的中国船长。

在舵断大西洋的绝境中,

他未向风浪低头,于孤独与伤痛里,

完成一场从 “逐名” 到 “随心” 的蜕变。


8年踏浪而行,

带着对郭川精神的传承,

以及对家人的愧疚、牵挂,

带着对航海运动的纯粹热爱,

完成这场跨越深海与心灵的远征。


他是初一,

一个从迷茫中觉醒,

在风浪中成长的航海人。

他不是中国航海运动的领军者,

却以热爱与执着昭示:

所谓征途,不止于山海,

更在于内心的远方与坚定。



大海从不承诺坦途,只提供一面镜子,让航行的人看清自己的内心。对于38岁的中国船长初一而言,2025年的Mini Transat单人跨大西洋帆船赛,就是一面残酷又清晰的镜子。


在这面镜子里,初一看到了巨浪的狂暴、命运的戏弄,也看到了偶像的力量、哲学的启迪,以及一切都被剥夺后,那依然闪烁的热爱。




01

第3位征战Mini Transat的中国船长


初一接受《牛人》栏目专访


2025年9月21日,法国的莱萨布勒多洛讷港码头,长长的入海河道两岸,挤满挥舞旗帜、呐喊助威的人群。拖船将一条帆船缓缓拖向大海,岸边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尽管大多数人对那位船身印着“Chu Yi”的中国船长一无所知,但人们依然奋力喊出他的名字。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庆祝中世纪的角斗士凯旋。”


这是世界著名的单人极限帆船赛事——Mini Transat的起航现场。这项诞生于1977年的赛事,以其近乎“自虐”的规则闻名:选手驾驶仅有6.5米长、3米宽的帆船,单人、无协助、无补给,跨越超过4000海里(约7500公里)的大西洋。


这也是一场在极致条件约束下展开的挑战:选手全程被禁止使用实时气象数据和现代通讯设备,仅凭纸质海图和GPS设备定位方向,以及一台老式收音机定时获取天气信息。


初一和他的1056号帆船   图源:初一


初一,是站上这条起航线的第三个中国人。在他之前,是被誉为“中国职业帆船第一人”的著名航海家郭川和中国第一位完成旺代环球帆船赛的“独臂船长”徐京坤。 


启航时天气晴朗,初一的1056号帆船顺利驶入大西洋。比赛的第一赛段路线是从法国抵达大西洋中心的加那利群岛,途中需穿越以多风暴著名的比斯开湾。这片海域的地形非常特殊,风与洋流被挤压加速,因此,风大浪高,事故频发,自古以来便是水手的噩梦。


比赛的第2天,风力逐渐增大到19至21节。伴随帆船的迎风过倾,初一决定将大球帆更换为小球帆。升起小球帆后,夜幕也随之降临。然而,借着船头的灯光,初一发现大球帆竟意外飘落在水中。


初一明白,如果没有这面球帆,余下近一个月的比赛他都将寸步难行。但浸满海水的球帆早已变得沉重无比,初一拼尽全力,双手拽住帆绳,借着浪涌的间隙一点点地往回拽。


然而,就在初一筋疲力尽时,新的打击又来了——固定球帆另一端的炮筒,被球帆在水中产生的反向拖拽力折断。此时的初一已经顾不上太多,果断地割断球帆连接船头炮筒的绳索,再借助船尾护栏的摩擦力,一点点将球帆拽回到船上。


炮筒被折弯,连接处断裂。   图源:初一


当筋疲力尽的初一终于能松一口,才发现自己的右胳膊已经抬不起来,旧伤复发的剧痛让他冷汗直流。“三十多天的比赛才进行到第二天,我就伤了,当时心里特别慌。”


炮筒不能正常使用,意味着无法升起球帆,船速将大打折扣。好在是顺风,初一采用“蝴蝶帆”的跑法坚持向前航行。然而,真正的考验,尚未开始——船队即将进入比斯开湾。




02

飓风将至: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大西洋好跨,比斯开湾难出”,这句航海界的老话,初一早有耳闻,但真正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到恐怖之处。


比斯开湾的难,不仅在于那2米多高的浪,更在于其高频率的浪涌。这些接连不断、间隔紧密的浪,对于仅有6.5米长的帆船而言极为危险——船头一次又一次近乎垂直地扎进浪里,然后又被下一道浪狠狠弹起,上下颠簸。


初一只好将所有的配重压在船尾,甚至半个身子悬在船外,以维持平衡,但船头还是会时不时地扎进海里。


“这基本上已经超越船的极限了,我也可以再缩一级帆来更安全。可是离岸帆船赛当中,是没有人低于100%荷载跑船的。100%是舒适航海的上限,也是竞技航海的下限。这是水手间最本质的区别,船也是。”


在令人心惊胆战的海浪中,初一驾驶帆船航行了整整一天一夜,顺利驶出比斯开湾。然而,并非所有参赛者都如初一这般,能够在风浪中顺利前行。


用赛事专用收音机收听天气预报   图源:初一


驾驶1046号帆船的参赛者是初一的至交好友,起航前,他还特地来到初一的船前,与初一互道好运。当船队深入比斯开湾腹地时,风速已增至近40节,1046号帆船在风浪中撞到了不明物体,船底的龙骨被撞断,冰冷的海水涌入船舱。


尽管这名参赛者拼尽全力自救,但船体结构的损坏已不可逆。万般无奈,他只好按下求救信号,幸被路过的商船救起,而他驾驶的1046号帆船却永远消失在比斯开湾的风浪中。


“他为了这次比赛,准备了3年之。我无法想象,当时他是多么的绝望,也不敢想象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会怎样。”


大西洋上响起的生日祝福歌   图源:初一


驶出比斯开湾的那一天,风和日丽,海面呈现难得一见的温柔与宁静。这一天,恰好是初一38岁生日。然而,“生日礼物”竟然是一条让他难以置信的消息——赛事组委会通知:由于飓风即将到来,为了各位参赛者的安全,第一赛段不得不取消。


初一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翻阅厚厚的比赛章程,他找不到任何关于“赛段取消”的处置条款。Mini Transat 赛事举办了48年、25届,这种情况只出现过3次。


直到从赛事收音机里听到相关解释,初一才了解到赛段熔断的原委:飓风“加布里埃尔”即将经过第一赛段的航线,阵风高达65节(约120公里/小时),浪高将达到8米——比他们的船身还长。组委会为了大家的安全,强制要求所有赛船立即就近靠港避风。


对于初一来说,更严峻的现实摆在眼前:他必须在36小时内,航行140海里,抵达离他最近的港口——葡萄牙波尔图的雷克索斯港口。36小时后,港口将正式关闭,任何船只都无法进港。


但是,当时海面的风力很小,再加上炮筒损坏,无法升起球帆,初一的船速仅有2至3节,根本无法在规定时间内抵达。无奈之下,他只好选择先修复帆船的炮筒。


用绳子重新固定损坏的炮筒   图源:初一


幸运的是,重新固定后的炮筒足够稳固,重新升起的球帆和逐渐增强的风,让初一将船速提到了6至8节。最终,他在航行近30个小时后,成功抵达雷克索斯港口。


随着飓风“加布里埃尔”到来,港口内停满的船只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像是煮开锅的饺子。回想第一赛段的经历,初一的内心也随着风浪不断翻涌。他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写下:“浮生只寄风浪里,不渡彼岸只渡海。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




03

重启的赛事与折断的船舵


2025年10月25日,调整后的Mini Transat赛事从加那利群岛再度启航,开启直达瓜德罗普的单一赛段,航程超过2700海里。第二赛段虽然主要顺风航行,看似比第一赛段轻松,实则是对水手的基本功和船只耐久性的漫长煎熬。


重新出发的初一   图源:初一


经过休整后的初一和他的1056号船,状态出奇地好,甚至一度冲进总排名前15——这是历届Mini Transat赛事中,中国选手前所未有的位置。


“我最初定了3个目标:完赛、超越中国选手最佳成绩、站在领奖台上。虽然有点天真,但当时的状态让我觉得,创造历史并非不可能。”


野心与梦想在燃烧,初一仿佛能看到创造历史的曙光在浪尖闪烁。他每天像打鸡血一样,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比赛中,甚至为了减轻船重,倒掉了部分备用淡水。


然而,命运仿佛弄人,会在充满希望的时候带给人们沉重打击。在距离终点还有1500海里,初一检查船身时发现,一侧的舵竟然断了,而另一侧的舵也断了一半。


断裂的船舵   图源:初一


“当时因为有创造历史的想法,所以想跑得更快一点,于是我特意跑了风稍微大的地方,回想起来确实有些激进了。”


舵是帆船的“方向盘”,一旦断裂,几乎意味着失去对船的操控。这一刻,初一此前所有的热血与冲劲仿佛被大西洋的风浪卷走,那创造历史的野心、两年备战的坚持,全都化为泡影。


初一降下船帆,一边随波逐流,一边沉沉睡去,醒来就开始止不住地流泪。比赛、名次、梦想,变得毫无意义。身体也出现应激反应,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


“我非常糟糕……我的舵断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完赛……”当其他参赛者通联,询问初一的情况,这个在风浪面前从没掉过泪的北方汉子,此刻却哽咽难言。


焦虑像一场重感冒,持续两三天后,症状逐渐减轻。但现实问题却冰冷地摆在初一面前:距离终点还有超过1500海里,他该如何完赛?


退路?初一早已经过维修站,无法逆风返回。


求救?即便组委会派船来,也不可能拖着他的船走完剩下1500海里的航程。


唯一的出路,就是靠自己,驾驶这条“残疾”的船,挪到终点。


初一尝试修复断裂的船舵   图源:初一


初一尝试修复断裂的船舵,却缺乏配件,断裂面无法粘合,绳索捆绑的效果也极为有限。无奈之下,他只好将船的重量移到舵没有完全断裂的一侧,让船身持续倾斜,以平衡一侧舵失效的影响。有时候,他甚至需要把脚伸到船尾,拨动舵叶来微调方向。


初一的船速也从巅峰时的日均近200海里,暴跌至日均50~60海里。后面的船只,一条接一条地超过他。Mini Transat大赛的名次之梦,早已破碎。




04

哲学为帆,穿越黑暗


在被迫慢下来后,初一的内心也经历一场重建。比赛开始前,为排遣漫长航行的孤寂,他下载了复旦大学王德峰教授的哲学课。没想到,这些原本计划作为航行中“背景音”的哲学智慧,却成为初一穿越困境的精神力量。


阳明心学中的“心即理”和禅宗的“因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思想,让初一领悟到:真正的智慧,在于回归本心、专注于当下。


初一停下无谓的焦虑,重新理解船的平衡,凭借本能,回归航海运动的本身。他每天欣赏日出日落,记录航海日志,收听天气预报,观看飞鱼。他渐渐发现,虽然放下对比赛的执念,但他依然热爱航海。


记录和分析天气数据   图源:初一


初一而言,比赛是一种享受,关乎输赢与名次;而航海则是另一种的享受,关乎与自然共生、与自我对话。他虽然失去前者,却保有后者。


王阳明曾在《传习录》中告诫弟子:“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上用力,渐渐盈科而进。”意为治学修行须从根源处下功夫,循序渐进,方能扎实成长。


初一从这句话中照见自身的不足,“航海要进一步提高,本质上是修船、造船的能力。这次舵的断裂,暴露了我对船的理解还不够深,这也是我未来需要弥补的地方。”他不再把事故看作灾难,而是看作一次成长的契机。


夕阳下的航行   图源:初一


心态转变后,航行变得不再痛苦,初一不再计算离终点还有多远,只是单纯地享受在海上航行的每一天。随着他对船的掌控力不断加深,船速也逐渐提升,从日均几十海里,恢复到日均120~130海里。他驾驭这条“残疾”的船,越来越得心应手。


11月16日,历经20多天艰难航行,初一驾驶伤痕累累的1056号帆船,穿越了航程中最后的风浪,终于抵达瓜德罗普。


靠岸的瞬间,初一激动地用力拍打着陪伴自己穿越困境的帆船,高高举起船尾的五星红旗。积压在他心底的恐惧、疲惫与坚持,都在此刻,尽数化作一声声带着哽咽的欢呼。


相比一帆风顺地斩获名次,这次“断舵航行”的故事,或许对初一而言更加完整、也更接近这项航海运动的本质——它不仅是对单人技术的极致考验,也是对孤独中坚守、绝望中重生的灵魂淬炼,更是对“热爱”一词最有力的诠释。


完赛后,初一兴奋地举起国旗欢呼。   图源:初一




05

一个普通人的“向海而生”


初一的航海故事,起点并非蔚蓝的海岸线。30岁之前,他的生活轨迹与大多数人无异:读书、工作、成家、生子。他从事销售和策划工作,不喜欢朝九晚五,但也没找到真正的方向。


直到初一成为父亲后,他被一种深刻的焦虑击中:“我发现自己不太了解这个真实的世界,也不太知道该怎么教育我的孩子。”


这种存在主义式的追问,推动着初一开始寻找答案。他从改变自己开始,先是通过健身减肥,后来又加入民间救援队,参与山林搜救、城市寻人等工作。他渴望触摸真实,哪怕是生命的沉重一面。


2025 Mini Transat 赛事   图源:Mini Transat 官网


2017年的元旦,两位玩户外的朋友觉得初一很有安全意识,便邀请他一起去大连玩帆船。那是初一首次登上无动力的帆船,“没有发动机的噪音,没有动力,完全靠风前行,那种感觉太神奇了。”


初一突然找到归属感——那种无拘无束、与风共生的状态,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次偶然的体验,便让初一彻底迷上帆船。2017年,他开始系统学习航海技术。2018年,国内大小帆船赛事出现他的身影。2019 年,他已经能够带领团队参赛,并拿到不少奖金。


当身边的竞争对手逐渐变成国家队运动员和专业教练时,初一意识到,国内竞技的天花板已经触手可及,他决定去世界帆船运动的中心——法国,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完赛后的初一振臂高呼   图源:初一


2023年,初一踏上法国布列塔尼的土地。可这趟远行所遭遇的困难,远比他预想更大和棘手:难以缓解的思乡苦、语言沟通的壁垒、文化观念的差异、资金周转的压力,外加完全陌生的船型构造与赛事规则,让他的备战之路从一开始就布满荆棘,可谓举步维艰。


近两年的时间里,初一几乎从零开始,重新学习帆船操作。从船帆的精准升降、船身配重的动态平衡,到帆船的应急技巧,每一项单人操作技能他都需要反复练习。


同时,初一还要适应航海的睡眠节奏,保持每次20至40分钟的碎片化睡眠,确保在比赛时能快速清醒应对突发状况。为了让家人安心,他甚至“欺骗”父母,谎称自己在欧洲从事帆船培训工作,而非冒着生命危险挑战极限赛事。


支撑初一穿越这些现实荆棘的,是他心中无可替代的精神偶像——中国著名航海家郭川。作为“中国职业帆船第一人”,郭川开辟了中国航海者的拓荒之路,成为首位单人不间断环球航行的中国航海家,创下多项国际航海纪录,让中国航海的名字响彻世界舞台。


中国著名航海家郭川   图源:网络


2016年10月19日,郭川驾驶帆船从美国旧金山金门大桥出发,计划在20天内完成跨太平洋航行,抵达上海金山。10月25日,在航行至夏威夷海域时,郭川与团队失去联系,消失在茫茫太平洋中,只留下一段关于执着、勇气与开拓的探险传奇,成为无数后来者的精神图腾。


初一,正是这后来者中的一员。当他踏上郭川曾长期训练、扬帆远航的法国布列塔尼海岸,感受到一种精神传承。这份来自前辈的无声陪伴与激励,成为初一在布列塔尼的凛冽海风与重重困境中,能够持续向前的内在动力。


“他让我看到,人生到了某个阶段,原来可以有这样一种追求和活法。” 




06

热爱是起点,也是彼岸


谈及未来,初一很清醒。他热爱航海,喜欢做教练,愿意将帆船背后“天人合一”的平静感分享给更多人。


但对于是否冲击更高级别的环球赛事,初一坦言:“随缘”。他清晰地算了一笔账:Mini Transat的投入是百万级,下一级别的赛事将是千万级,再往上的赛事则会更高。


这不是仅凭个人意志和努力就能跨越的鸿沟,它需要家庭全力以赴地支持,需要个人商业价值实现巨大飞跃,更需要时代托举——中国经济持续强大,中国企业出海的宣传需求,国内帆船市场蓬勃发展。


成功完赛后的初一,兴奋地和朋友拥抱。   图源:初一


对于初一而言,这次Mini Transat赛事让他找到一种“向死而生”的哲学。在他看来,当一个人拥有超越生死的热爱,生命的质量将被提升到更高维度。很多人之所以常感生活无意义,正是因为生命之上空无一物。


“热爱是一无所知时出发的理由,热爱是失去一切后继续的意义。”这是初一发布在自己社交媒体的话,也是他对远征最深刻的注脚。


从渤海湾的懵懂试航,到比斯开湾的风浪颠簸,再到大西洋上的心悟,初一用一个普通人的8年,走完一条通向深海、也通向内心的路。他找到了那根属于自己的、永远都不会断裂的“船舵”——名为热爱,亦是本心。


热爱可抵万难,本心即是航向。这些关于勇气、坚持与热爱的故事,必将在海浪的回响中,永远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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